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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

我底本接事于福清市一家教培机构，教初中英语、语文，2021年7月“双减战略”出台后，政府鼎力打击义务莳植阶段的补习班，东谈主到中年的我随之休闲。2022年4月下旬，我仍没找到符合的责任，经友东谈主先容，便赶赴厦门谋职——用东谈主单元据说是所学校，名叫兴旺莳植，急缺别称日语锤真金不怕火，而我曾留学日本6年，教低级日语如故没问题的，便立即应下来。

我乘坐高铁到达厦门，换乘地铁到集好意思区，再坐1小时一趟的公交车到达偏僻的郊区。那里住户崇拜，兀立着一座座工场，机器昼夜轰鸣，大卡车南来北往。

学校难谈避讳在某一家工场里？我心里直犯咕哝，与学校负责东谈主林武通电话后，才发现事实果真如此。

林武是该校的副校长，简短40岁。他说学校2021年才创办，目前惟一高一年事3个班，八成110个学生。他带我参不雅学校——藏在工东谈主寝室里，一层是食堂，二层是教室、办公室兼锤真金不怕火寝室，三、四层是学生寝室。期间，时时常有学生跑过来找林武，他们脚上一稔拖鞋，不喊“校长”也不喊“丰足”，而是仗义执言。我暗骂他们没教授。

到了办公室，林武先容我与行将去职的日语丰足顽强，并让她跟我作念吩咐。“前任”没多说什么，仅仅给了我一份半期考得益单——学日语学生有13个，惟一3个得益合格，剩下多半20到30多分。

看着这得益，我大感不妙——这面临的，但是硬骨头。

我还没上岗，学生就奉上“碰面礼”。4月27日上昼，5个周身酒气的男生倏得闯进办公室，对落单的闫丰足一通拳打脚踢——他们半期考舞弊，被教政事的闫丰足发现，外加闫丰足平日对他们要求严格，因此牢骚在心。矮小的闫丰足被打得惨叫连连，场面一度失控。警员赶到后，把相关东谈主员带回派出所。由于滋事者是未成年东谈主，警员示知家长前来措置。不久，林武也被叫畴昔，那些学生被马上开除。

本日晚上，扫数丰足都来劝慰闫丰足。闫丰足说，警员问他是否舒适宥恕那5个学生，若是不肯意，他们从此就会留住罪犯纪录，“我那时恨不得让他们吃几天牢饭，从此留住案底”。关联词，那些家长们对闫丰足苦苦伏乞，赔礼谈歉，以致跪下双膝。滋事者之一的夏玉明，父母都是农民工，他父亲因为工伤正躺在病院输液，闻讯赶来的母亲一稔又脏又破又臭的衣服，由于是文盲，连名字都不会写，话也说得不利索。内心轰动不已的闫丰足，最终如故采选宥恕了这些学生。

从局里归来后，我就认为林武一直愁肠寸断，他嘴上堪称“没事”，可一根接着一根地吸烟。几个锤真金不怕火在办公室里人言啧啧，东谈主东谈主神情诡异。

“警员会不会只当是野蛮的打架处理？”

“应该还会温雅学校自己的问题吧？”

“若是你是警员，难谈不问为什么要在工场办学？”

临了一个问题，亦然我的猜疑。来了几天，我都迷敷衍糊，不长远这到底是什么学校。和其他丰足一番疏导后，我才显然了——这个“兴旺莳植”实质上算是个高考培训机构，主要针对那些中考折戟的学生。

来厦门前，我对高考培训机构也有所耳闻。寰球各地，每年中考及第率约50%，其余学生分流去读中专（职高），出来是中专学历。但如今，中专莳植在家长心中相等负面，而且社会上略微体面的责任都要求大学本科。

天然，战略也不是铁板一块。2014年，政府出台相关文献，建议中专生可以考大学。福建省作为最初试行的地区之一，同庚组织了首次测验，还允许非福建籍考生参加。这可给了一些被分流到中专的孩子和父母以但愿——毕竟，谁也不宁愿腐烂为社会底层。有需求就有市集，社会上出现各式针对此类学生的高考培训机构。兴旺莳植也属于这一类，这里给学生们开设的课程即是针对高考的科目——语数英、示寂生、政史地。之是以还加了日语课，是为学不好英语的学生而准备，因为高考可以考日语，而且日语学起来相对肤浅。

至于兴旺莳植在平时的运转上具体是如何操作的，我没来得及深究，教授学的景丰足就在一旁说：“但愿警员不要将此事转告莳植局，不然学校非搬迁不可。”

景丰足是兴旺莳植的“元老”，创举之初就在。她性格慈祥，脸庞动听得像唐朝好意思女，望之可亲，同我相等投缘。

“为什么要怕莳植局？学校是悄悄摸摸办学，没去莳植局注册？”我追问。

可景丰足也说不出个是以然，仅仅告诉我，兴旺莳植之前已经搬过一趟家了——2021年10月到2022年1月，学校都在翔安区，其后才搬到集好意思区，家长们因此大闹心扉，好辞让易才安抚下来。

听了她这些话，我心里直打饱读。但既来之，则安之，况且每月7000多的工资对我来说简直可不雅，就再望望情况吧。

2

五一长假后，我厚爱上岗，除说明日语外，还兼任高一（2）班的班主任。

到岗后，我就腹诽，这算哪门子的学生？这帮孩子们晚上不就寝，玩手机，打游戏，早上又睡不醒。每天早上7点我都要敲开寝室门催他们起床，个别小子嫌我吵醒他的好意思梦，对我仗义执言，恶语相向。他们上课也不像上课，就寝、吃零食、聊天等征象层出叠现，晚自习形同谈话会，尤其是一个叫陈泽明的男生，最奸巧，或在教室里跑酷，或开窗跳到走廊，还带坏其他东谈主，气得我想揍他。

为了逃课有理，总有学生装病，动不动进办公室找我请假，像烟土鬼一样大开医药箱乱嗑伤风药。据说，学校的雇主陈建之前花3000多元买的一大堆伤风药，才一个学期就被他们嗑完，吓得再不敢买了。

不到一周，我就认为我方的耐性都快消费了，每次进办公室都要发一通悔怨。教语文的缪丰足45岁，长得像加菲猫一样针织可亲，言不尽意地说：“跟那样的学生不满，不值得……上课不都是讲给一小撮学生听吗？只须他们今后能考上大学，我们就算完成任务。”

缪丰足口中那“一小撮学生”，每班约4、5个，惟一这10多个孩子是由衷想读书。我也盘了盘我班上的这类学生——李鑫诚，得益名列三甲，本性神似也曾的我，可爱温雅国度大事，看问题的水平超出同龄东谈主；何骏凯，数理化得益蛮可以，文科偏弱；肖弘，一个男生，名字与女作者萧红同音，也像萧红一样内秀，文科可以；李如此，一个刻苦学习的女生，每天都加班加点地学习，就数她最爱问问题……

这几个学生的中考得益离普高线就差几分，无论是他们我方如故他们的家长，都认为去读高职太可惜了，是以才来到兴旺莳植，决定再冲一把本科。敩学相长，丰足讲课是需要学生配合的。我也劝服我方，不外即是个补习班的丰足，能让几个由衷想学的好苗子得益有所普及，考上大学，我就算完成任务了。

在我磨蹭适合责任的那段期间，副校长林武一直说我方快被食堂承包方的郑某给烦死了。那段期间，郑某频繁来办公室找林武，可每次他们都是不欢而散。有一趟，郑某还未坐下就高喊：“林总，你就给我一口饭吃吧。”

共事们说，这年头工场食堂实行外包，郑某的协议于5月下旬到期，厂方不想和他续约。他但愿兴旺莳植为他在厂方眼前说说好话，兴旺莳植则但愿他出一笔自制费“运作运作”，可他拿不出那笔钱，谈判因此崩溃。从5月16日起，食堂罢手为兴旺莳植的师生供餐，害得我们连吃两个礼拜的外卖，家长们也因此大发悔怨，以致漏尽半夜打电话责怪林武。

不久，2个生分男东谈主出当今学校办公室，堪称是集好意思区消防局的，说工场的消防程序不适用学校，学校的程序偏高，这里的消防才智诀别格，迫令兴旺莳植限期整改。丰足们人言啧啧，我也搞不懂景况。

5月末，平时难见东谈主影的雇主陈建——人人都喊他“陈校长”——终于现身校区了。他才35岁，长得姿色堂堂。缪丰足说他身手蛮大，从事着专升本、成东谈主莳植、日韩留学等多线业务。兴旺莳植是他的神情之一，校区装修等前期参预起首于他的推进们，日常运营则由林武（推进之一）来负责。与陈建同期现身的还有一位叫曾丽的女东谈主，30岁傍边，缪丰足说，曾丽特意负责招生，“虽说惟一中专学历，但是有一副伶牙俐齿”。

我问陈建前天消防局来搜检一事，他说：“慑服是食堂阿谁东谈主搞鬼。”

“应该没事吧？”

“没事。阿谁东谈主能有什么能耐？”他不以为然地说。

可事实并非如此。

6月29日，我正上着日语课，2个如圭如璋的中年女东谈主走进教室，背面随着低头丧气的林武，还有2名警员。女东谈主们什么都没说，提起手机猛拍讲台桌上的教学府上，随后走进办公室，关上了门。

不招自来打乱了教学次序，我奋力稳住学生，不让他们乱来去。最奸巧的陈泽明笑着说：“丰足，我们又搬校区啦。”不少学生和他一样，一副无所谓的神气，惟一李鑫诚发出一声千里重的感慨：“如何可以这样呢？”我想，会读书的学生都像他一样吧，内心不是味谈。

当莳植官员离开后，林武发微信劝慰师生：“没事，莳植局例行搜检，下昼照常上课。”不外，本日有一位丰足围聚办公室偷听语言，说集好意思区莳植局要求兴旺莳植罢手办学，事理是“违抗‘双减战略’，征收高额补习费”。

我很喧阗，各式新闻上不都说“双减战略”打压小学、初中的学科补习，没针对高中啊。雇主是得罪了某个莳植局官员吗？我说出内心的猜疑，丰足们面面相看，渺茫自失。

因为突发事件，暑假不得不提前一个礼拜运转，家长微信群充斥着怒气——

“你们办学正当，如何会怕莳植局？”

“岁首不是刚搬一趟，这回又要搬校区吗？”

“开家长会时不是答理我们不再搬吗？”

……

丰足们不知该如何安抚家长，陈建和林武口径一致地欺瞒家长：谁说要搬校区？仅仅莳植局的例行搜检，放学期照样在集好意思上课。

不管今后若何，脚下期末考得先进行。我监考数学时，发现多半学生的卷子比墙壁还白。测验进行到40分傍边，有东谈主带头堪称上茅厕，其他东谈主随着起哄。我适度每次只可去1个东谈主，可他们蹲坑期间太长，15分钟后才归来，一落座就奋笔疾书，不久便交卷。交上来的卷子满满当当，连压轴题都作念出来了。我怀疑他们事前在茅厕里藏了智高手机，测验时把题目抄在纸条上，再以上茅厕为由伺隙搜谜底。这个猜想被其他丰足证据，他们建议评分要自制，该得低分的毫不给高分。

测验过后，陈泽明等没心念念读书的学生，果然买了可乐在班上庆祝提前休假。学生离开后，陈建就找东谈主把桌椅藏在寝室里，以应酬莳植局的搜检。

此时，闫丰足和景丰足已经决定去职了。前者曾遭学生殴打，心伤透了，后者在漳州找到了像样的责任。

而我初来乍到，根基不稳，只可采选留住来。

3

暑期期间，莳植局、公安局时时常来东谈主搜检是否有桌椅、教科书等物。进入9月，校区细则要搬到厦门岛内湖里区的远东专修学校。3日早上，搬家公司职工忙着搬课桌，林武在家长微信群里发文牍，要肄业生4日到厦门岛内报到，5日再回集好意思上课——这是他和陈建的套路，先把学生和家长骗到岛内，再作念详确的解释。

轻细不安的一天终于到来了，我原以为家长们会大闹玉阙，没猜度水静无波，惟一个别瞎闹，被林武呵斥两句就闭嘴了——远东专修学校本是中专学校，其后废置改作他用，校外店铺林立，公交车站、地铁站都近在目下。学生多半住在厦门岛内，能就近读书，欢欣还来不足呢。

我再次看见负责招生的曾丽。我们一同负责高二年事学生的报到责任。学生来得三三两两，偌大的迎接大厅，灯火通后，略显冷清。每隔一段期间，陈建就走过来问曾丽：“还有些许东谈主没报到？”“和家长打过电话吗？”……适度傍晚，报到者70多个，未报到者有20多个。好在高一更生蛮多，接近100东谈主，陈建略感忻悦。

这一天，有好几个家长找到我，他们着装寒碜，皮肤暗中，一副笨重人人的式样，都但愿我持续当班主任，为他们管教孩子。他们说，上一任班主任不工作，孩子是否缺课根柢不响应。他们倾吐自家经济的寒酸，为了让孩子上学，岂止是砸锅卖铁，以致空空如也。

印象最深的如故那些会读书学生的家长。

“鑫诚的中考得益，离普高线就差3分。我不想让他上中专，那就废了。可他的自制力有点差，但愿班主任丰足多督促他。”李鑫诚的父亲说。

“女东谈主要像畴昔那样没文化也不过失，花几千块让她读中专就行了，何必花这样多钱呢？如今这年头，就但愿孩子能上大学，今后的路好走少量。”李如此的母亲说。

……

我答理家长们持续当班主任，可半夜林武给我打电话，说（2）班学生多半嫌我太凶，不但愿我当班主任了，气得我回了一句：“我还不想当呢！”——我仅仅但愿学生们不野蛮请假，晚自习不要野蛮来去，保持班级卫生，这也算凶巴巴？想起家长们说的掏心话，我哀叹：怜悯寰宇父母心，可恨无知少年心。

就此，我只当日语丰足，卸任班主任。工资没少些许，我也乐得稳定。

厦门的中心城区——湖里区和念念明区是在海岛上，邻近城区的翔安区、同安区、集好意思区和海沧区在大陆上。校区搬到岛内，教英语的汪丰足最欢欣，她家就在岛内，徒步险阻班也就10分钟路程。

可这种激昂很快蒙上了暗影。9月8日下昼，有东谈主跑到各间教室叫停扫数课程，说莳植局又来搜检了。我飞快催促学生把合集搬到寝室。当他们走进寝室后，寝室治理员飞快将铁门锁上。某些学生不听话，在操场上晃荡，被莳植局官员问话，但由于没遇见负责东谈主，官员不久就离开了。

傍晚，得知此事的林武伪称没事，“教学行径平时进行”。我在校园内遇到曾丽，问起此事，她气呼呼地示意：“我们被漳州市的同业‘乘风’给告了，这回20多个学生即是被他们挖走的！”

原来是同业间的恶性竞争啊。

“活该的学生家长，走就走呗，还把我们的新地址告诉‘乘风’！”曾丽持续罗唆，“我们兴旺莳植有学籍，膏火就3万多，还在肥饶的厦门……一群傻X！读了1年后跑到过时的漳州，每年交给‘乘风’4万多膏火，还要零碎掏钱买学籍！”

学籍，曾丽叠加着这个词语。

本来东谈主到中年的我只在乎每月工资是否到账，但因为曾丽这句话，我便细细温雅起这些事情来，进而了解了兴旺莳植具体的运营模式——三明市有一所中专学校，名叫好意思兰航空技术学校，陈建和该校合营，借“好意思兰”的形式在厦门招生，创办高考培训机构，让学生挂该校学籍，学高中课程，临了以“好意思兰”的中专生身份参加高考。而雷同的机构，在厦门有不少。

既然东谈主在厦门，陈建为何不与当地中专学校合营？只可说好的资源不等东谈主。自2014年中专生能考大学以来，肥饶地区的中专学校疾足先得，自行创办高考补习班，饱读吹本校学生参加，只学高中课程，不学中专课程，曾丽口中的“乘风”，全名是漳州市乘风艺文奇迹技术学校，就属于此类，他们的高考补习班的用度是4万起步。我传说，腹地的精诚技术学校亦属于此类，高考补习班的膏火是每年7万，简直昂贵。比拟较而来，兴旺莳植这类高考指令机构性价比较高，对于要求略微差少量的家庭更有诱骗力。

14日下昼，我的日语课刚开讲，隔邻班学生进来囔囔：“丰足飞快打理东西，莳植局又来了！”

又是一局面震，师生们飞快搬起合集火速撤出教室。我们前脚刚迈进寝室，莳植局官员后脚就已贴近教学楼，足足有5、6个东谈主。不久，寝室后方响起一阵逆耳的训话声，我透过茅厕的玻璃窗，看到一个女干部正在训斥林武。林武像犯错的小学生，一声不吭，身旁围着一群看滋扰的学生。

“传说你们在集好意思就被举报，如何又跑到岛内？……收取高额补习用度，你们这是违抗‘双减’战略，知谈吗？……”

如何又是“双减战略”呢？印象里，它不是只针对小学和初中吗？况且，这里的学生也不算是惯常意旨的“高中生”啊——我百念念不得其解。

当官员离开后，林武持续堪称没事，“来日照常上课”。晚上我监督自习时，平时最爱缺课的学生囔囔谈：“林武是死不要脸，说谎从来不酡颜。”还有学生问我校区要搬到那里，口吻诙谐，嗅觉要作念过家家游戏。我不忍心听到李鑫诚的呐喊：“如何可以这样呢？”他满脸颓落，随后趴在桌子上，也许在抽搭。学习最刻苦的李如此也失去学习能源，正渺茫自失地盯着窗外。肖弘和何骏凯正低着头瞧向桌斗，估量在玩手机。

我能教日语，也能指令语文、英语和历史，但阿谁晚上，莫得一个学生问问题。

高二学生心扉还算平定，第二天还持续上课。可高一学生心扉失控了，集会在校门口，用尽各式事理囔囔着要退学：

“你们这算什么学校？”

“昨寰宇午干嘛把我们关在寝室？”

“你们安排的什么破寝室、破空调，我才住几天，天天过敏！”

……

历程数小时的劝解，他们才磨蹭下来。

第三天早上第一节课是语文，可刚入职1个月的语文丰足褪色了。阿谁男丰足嗅觉责任不靠谱，桃之夭夭，只留住了一句话——“我要去找责任”。因此，学生的心扉再次像黄河水一样迸发了：

“连丰足都没了，我们还在这里干什么？”

“我要手机，我要给爸妈打电话！”

“我不念了，我刚毅要退学！”

……

为安抚学生，林武不知说了几火车的话。因为学生的闹腾，教高一地舆、数学的丰足也不淡定了，纷繁建议辞职。

接二连三的事情，快把林武折腾得命在旦夕。

4

兴旺莳植要搬到那里去？陈建决心乞助私立中专学校，下一个“栖息地”是同安区的华茂技术学校（简称华茂学校），国庆长假一完竣就动身。

家长们得老友书后，终于孰不可忍，于10月9日纷繁赶到远东专修学校，从早上一直闹到傍晚。大厅挤得水泄欠亨，东谈主东谈主都是酡颜脖子粗的，恨不得宰了陈建。

他们纷繁谴责：

“才过了1个月，又要搬校区？”

“你们这是打游击吗？1年之内，翔安、同安、集好意思、岛内搬个遍！”

“校区搬来搬去，让孩子如何沉着读书？”

……

家长像巷子里合手猪，把陈建围堵得没场所转移，强求他写保证书，保证今后不搬校区。陈建莫名得像行将卖身的奴隶，被动写下保证书——可实质意旨又有多大？

高二学生家长内心纠结不已：孩子已经在这里念了1年，还要不要持续？若是退学，今后只可身处社会底层，若是不退学，以“中专生”身份参加高考，最差能混一张大专证书。可校区说搬就迁，该如何是好？

高一学生家长莫得心思职守，一窝风地涌向办公室，蛮横要求退学。奉陪着家长们雄起雌伏的吆喝声和悲痛声，打印机胁制地打印着退学恳求书。陈建和林武硬着头皮，机械式地署名盖印。高一更生不到100东谈主，据过后统计，此次就退了40多个，确切千里重的打击。

傍晚期间，3辆资料巴士到来，载着百来号师生外加一大都生活用品赶赴同安区，部分家长也跟班到华茂学校。刚安排好寝室，这些家长们就纷繁提议要把他们的孩子和中专生防碍起来，免得受影响。我们丰足都背地吐槽：如何防碍？难谈要像当初好意思国的种族防碍那样？

天然，家长的激情如故能默契——在80、90年代，中专学校的社会风评也曾蛮高，但当今，已经形同误东谈主子弟的“魔窟”，那些芳华期的孩子们无心读书，公然喝酒、吸烟、打架、赌博、早恋，乃至于打胎、坐牢，各式丑闻胁制。

来华茂学校第一天，教数学的于丰足上完一整天课后瞻仰：“糟了，底本会读书的学生都心不在焉了。”

其他丰足也有雷同的感受，说不少学生见到丰足都不肯意问好了。我最不肯信托，以前看好的何骏凯也像换了一个东谈主。他底本豁达阳光，每次见到我总有灿烂的笑脸，如今碰面，他老是一脸淡然，想必心里会像恨陈建一样恨我等教书匠吧？有一趟，我爬楼梯时险些摔了一跤，惟一两步之遥的他果然作为没看到，连一声致意都莫得。

期间一天天畴昔，我发现华茂学校并无假想中的恶劣不胜：中专生不爱读书是事实，但按时上课，也不会野蛮缺课；教室很干净整洁，学生会时常搜检卫生，莫得横陈的垃圾；学生有学生样，不染发，不穿拖鞋，更无直呼丰足大名等恶习；打架打仗看不到，想吸烟喝酒要悄悄摸摸，也曾发现，立即挨批。

这一趟的经历，些许改动了我对中专的偏见。

“我们的学生太纰漏，今后如故乖乖在这里收受莳植吧！”吃午饭时，我向缪丰足絮叨着，谴责陈建脑子有问题，当初不租用中专学校的场所办学。缪丰足笑着说：“那是你不知谈寄东谈主篱下的味谈。”

由于退学学生太多，陈建和林武花了1周的期间，一直在厦门岛内应酬此事，以致无暇措置新校区办公室问题。日语课和化学课的学生东谈主数少，只使用一间小教室，那里也兼作办公室，丰足们也在此为手机、电脑充电。

有次，一个胖胖的中年东谈主走进来，朝着教授学的张丰足一顿痛批：“谁叫你们在教室里充电？不知谈违抗校规吗？”教英语的汪丰足飞快解释，我们是兴旺莳植的锤真金不怕火。可他依旧不依不饶，张丰足只好拔掉扫数的充电器，继而哀叹：“这即是寄东谈主篱下的悲哀。我们被瞧不起，名为‘学校’，却连办学场所都莫得。”

陈建来到华茂学校后，找校长谈判合营事宜。9月上旬，由于被同业举报，他顾不上措置高一学生的学籍，如今就把他们的学籍挂在华茂学校的名下。

来华茂学校第四天晚上，我看到一群学生正涌入校门，行李中羼杂着高中教科书。出于有趣，我拦了个学生问话，才知谈他们是另一家同业机构“好意思艺”的学生，也来这里“隐迹”。不久后，我又踏实了邱丰足，她虽年近花甲，依旧漂亮优雅。

邱本是公立高中锤真金不怕火，退休后到机构推崇余热，没猜度，就有了堪称奇幻的际遇。这一年，“好意思艺”的际遇比我们还惨，不但搬了好几次校区，高二年的生源也被同业全部挖走，高一年事也只剩7、8个。

“‘兴旺’是2021年9月开办，我怀疑没交易牌照，是以遭打压，‘好意思艺’有吗？”

“‘好意思艺’天然有交易牌照，它但是创建于2015年。”邱丰足说。

“那如何也被打压？”我惊外乡问

“莳植局说收取高额补习费，违抗相关规定。”

“‘好意思艺’的雇主得罪了某个莳植官员吗？”

“没这一趟事。”

可莳植局为何要打击我们这样的机构呢？

5

校区搬到同安，家在这里的缪丰足最欢欣。可我们屁股还没把椅子坐热，陈建就示知，10月下旬，高二师生要搬去华茂学校总部——漳州市夏商高档技工学校（简称夏商学校），1个月后再搬归来。原因是莳植局要不按期搜检华茂学校，高二学生的学籍不属于这里，轻细被查出脉络。

陈建召集扫数锤真金不怕火开会，瞻仰高考培训行业在厦门的生活空间越来越小，和莳植局关系精采的同业——精诚技术学校的高考补习班，脚下也都被动搬迁。

教高一语文的夏丰足是湖北东谈主，说现任厦门市委秘书是他老乡。他说：“其实，‘双减’不是只针对小学、初中，也会针对高中。厦门作为试点城市，最初打压。”

这确切一语惊醒梦中东谈主。我这才去仔细阅读了“双减战略”的全文，原文临了明确写了：“各地在作念好义务莳植阶段学生‘双减’责任的同期，还要统筹作念好面向……野蛮高中学生的校外培训治理责任……不再审批新的面向野蛮高中学生的学科类校外培训机构。对面向野蛮高中学生的学科类培训机构的治理，参照本观点相关规定膨胀。”

也即是说，天然“双减”先前在劈头盖脸地针对义务莳植阶段的补习班，但并非说高中的补习班就安全，仅仅迟早的事儿。至此，我才知谈，我方此前的猜测十足颠倒——不是莳植局要对高考补习班片瓦不存，而是高考补习班本来也相通抗击“双减”。

而像兴旺莳植这类诈欺“中专生可以参加高考”的战略进行办学的高考培训机构，天然学生可能不算严格意旨上的“野蛮高中学生”，但毕竟行的如故高中“学科类培训”的那一套，在严苛的“双减”战略下，依然属于打击对象。天然，对此的打击力度要取决于各地政府的速率、魄力和决心——厦门莳植局就严格膨胀，其他场所可能晚少量，但想必终究会跟上。

难怪学校要搬来搬去。

听完夏丰足的话，陈建也点了点头，承认我方在厦门涉足高考培训行业乃是错估形势，但脚下，撑死也得让手头的学生毕业，不然家长闹起来，恶果不胜设计。关联词，才过2个礼拜就又要搬校区，该如何安抚高二的学生和家长？

林武说，野心计等第测验是绝佳的借口——高中生要参加野心计等第测验，这是常规。恰巧漳州夏商学校有多量的电脑。于是，21日，陈建示知高二的学生和家长们：为管待野心计测验，10月23日赶赴夏商学校，待1个月。

家长们将信将疑，个别谴责：“你们收3万多膏火，就弗成买一批电脑？”一东谈主吵起，无东谈主帮腔，想必内心已经被折腾得麻痹不已，肃静收受了推行。

漳州在厦门西边，那些不读书的学生像死猪不怕热水烫，就当到那里旅行。高二学生搬畴昔不久，就发生两件事，都与底本会读书的学生相关：肖弘本性变样，千里溺汇聚世界。他一到晚上就索取手机，用力敲打寝室治理员的门，一直闹到凌晨，影响他东谈主休息，几天后，寝室治理员索性给了他手机，他才怡悦下来；李鑫诚一天倏得口吐白沫，不省东谈主事，送到病院才苏醒过来——原来，他小时候得过癫痫，曾作念过开颅手术，由于频繁搬校区，他的精神受刺激，导致癫痫复发。

丰足们的处境也不妙。物理、历史等副科丰足由于兼教高一高二，必须两端跑，今天去华茂学校，来日去夏商学校。乘坐公交车的话，学校之间有2个多小时路程，我方开车的丰足天然省了些期间，却搭上了油费。教英语的汪丰足最惨，由于家中有小屁孩，她一放工就赢得家。她家住厦门岛内，蹊径远处，出行都是公交车加出租车，每月车资就冲突了1000元。

可这样的情况也没保管多久，林武说华茂学校要求我们丰足一律搬离寝室，事理是对学生进行长入治理，锤真金不怕火掺杂其中不便捷。汪丰足说：“难谈华茂学校的丰足不住在学校？”我们猜测，是陈建和华茂学校合营不太欢喜，对方嫌钱没给够。

到了10月末，大多数丰足都给陈建发信息，要求报销车资或补贴房租，却莫得一个得到复兴。校区一再搬迁，陈建一直在亏钱，是以我们的工资一直晚发。入职时，承诺每月5日领工资，8月以前都如此，随后就变卦了。身负车贷房贷的丰足们揪心不已，虽说工资终究能得手，可逾期岂能算是功德？

11月16日，扫数东谈主都未领取10月份工资。教数学的于丰足最初在微信群里发言：“林总，什么时候发工资？”教生物的张丰足紧随着说：“每月蔓延披发，能否提前说一声？我知谈学校有费事，请您也洽商我们的难处。”其他丰足随着追讨工资，陈建只得答理“再过两三天就发”。

校区一再搬迁，丰足们因祸得福——无需坐班，上完课就走，其余期间挣外快。夏丰足为我先容了个学日语的学生，名叫吴毅，是精诚技术学校高考补习班的学生。他家住别墅，室内装修富丽堂皇。初度上课，他和我谈天，说精诚的高考补习班目前藏在酒店里。那里的师资多半是衡水中学的退休老锤真金不怕火，虽说也猖狂学生，可吴毅如故嫌他们管得太严，一心想来兴旺莳植。

我念念索着：这又是个不知父母穷苦的少年吧。夏丰足则建议我不要染指此事，防御被他父母骂，毕竟，我们在频繁地搬校区。

6

11月27日，去漳州隐迹的“游击队”回到了厦门的华茂学校。当晚，各班班主任重申：来日和后天要半期考，请同学们努力温习。

得益出来，高二年的得益差到连底本会读书的学生都集体考砸——总分750分，惟一1个考了450分以上，剩下全是没过400分。陈建看到得益单，脸绿得像草原：“如何考成这样？”丰足们都说9月以来搬了数次校区，影响太大。

天然，高一年事的得益也好不到那里去。

学校不让丰足住寝室，我们就得自掏腰包到校外租房，连锤真金不怕火的10元优惠餐也取消了。原来的办公室在二层，空气崭新，如今我们被赶到一层的仓库间，开门正对着地上的化粪池井盖。冬天还好，没什么怪味，一到夏天，能不招惹蚊虫吗？

丰足们怨声连连，也都知谈此地不宜久留，可多数东谈主难下辞职的决心。底本我们大多数丰足之前都是从事教培行业，“双减”后纷繁休闲，哪能对责任挑精选肥？像我这样的中年东谈主，轻易的契机简直莫得，教英语的汪丰足底本从事外贸行业，因为新冠丢了饭碗，若是辞职，只可回家喝西北风。而那些大学刚毕业没多久的丰足，已经顽强到许多东谈主一毕业就休闲，有责任总比没责任好。

那学期由于十室九空，落下不少课程，丰足们都想着赶程度。可东谈主算不如天算，12月7日，寰球取消行程码和健康码，3年多的新冠终于被击败了。本该呼吁凯歌，可整夜间各地病院挤满阳性患者，寰球中小学被动提前放寒假，连网课都不上。

黔南州中级人民法院认为，被告人赵贡桥的行为构成受贿罪，受贿数额特别巨大。鉴于赵贡桥受贿1130万元系未遂，其到案后主动交代办案机关尚未掌握的绝大部分受贿犯罪事实，退缴实际所得全部赃款，自愿认罪认罚，具有法定、酌定从轻、减轻处罚情节，依法可以对其减轻处罚。遂作出上述判决。

黔南州中级人民法院认为，被告人赵贡桥的行为构成受贿罪，受贿数额特别巨大。鉴于赵贡桥受贿1130万元系未遂，其到案后主动交代办案机关尚未掌握的绝大部分受贿犯罪事实，退缴实际所得全部赃款，自愿认罪认罚，具有法定、酌定从轻、减轻处罚情节，依法可以对其减轻处罚。遂作出上述判决。

2022年就这样完竣了。

2023年春节并未带来新局面，快2月中旬了还没发工资，丰足们在微信群里追讨。陈建就复兴了4个字：“找林武发！”有东谈主真找林武要工资，林武的复兴亦然4个字：“找陈建发！”

我和夏丰足给陈建发私信，得到雷同复兴：“找林武发，他拿了学校70多万的钱，不吐出来就报警！”

我们都傻眼了。

2月13日，陈建现身校区，一进办公室就跟林武吵起架来。他们彼此指责对方挪用学校钱款，大吵过后他们一谈查对账目，闭幕，林武拿了约10万。陈建要求林武吐出那笔钱，林武则宣称我方是推进，有经历拿钱。随后，他们持续骂骂咧咧，吵到临了也莫得任何闭幕。丰足们叫苦不迭，有个别丰足扬言，若是工资拖欠满1个月，就上告办事局。

4天后，我在办公室，华茂学校的文员急仓卒地进来说：“莳植局随即就到学校搜检，你们飞快打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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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来不足细想，飞快在锤真金不怕火微信群中发音书。收到信息的丰足们都步履起来，叫学生们飞快撤。可莳植局的东谈主如同从天而下，如故拦住了部分正搬着合集往寝室跑的学生问话。教高一英语的丰足没可贵短信，还在傻乎乎地上课，被逮了个正着。随后，莳植官员们赶赴会议室，找相关负责东谈主问话，并要求出示相关的学生府上。

华茂学校的校长长得胖乎乎，找林武说事时怏怏不乐，哀叹这一趟我方也随着倒了霉。

莳植局的东谈主离开后，搬校区的音书再次在师生间掀翻山地风云，家长们再一次在微信群里大启齿水战。陈建在家长群里留言，示意厦门已经莫得我们这种高考补习班的任何生活空间了，漳州等地可能还有一线但愿，况且承诺“这是临了一次搬校区”。

林武和陈建的合营关系恶化，东谈主东谈主齐知。林武还谴责陈建的不是，说客岁许多学生退学，膏火都退还了，陈建即是不退还其中一个，家长因此上莳植局起诉。

来到漳州的夏商学校后，我果然看到邱丰足也来为兴旺莳植教高一数学——原来，2月份莳植局突击搜检殃及“好意思艺”，雇主索性闭幕了机构，将剩余的学生都转给了兴旺莳植。

闲来无事，我晃荡于学校的教学楼间，发现另一家同业机构“天神学堂”，它的边界很大，有学生300多东谈主，占用了10间教室。共事们说它是厦门境内高考培训行业的“老祖”，创建于2009年，特意培训高三年艺体生，生员都算是野蛮意旨上的“高中生”，来自各大公立高中或私立高中，膏火5万多——此类机构无需洽商学生学籍，培训期间惟一1年，运营相对肤浅，因此数目最多。邱丰足顽强“天神”的某一位丰足，对方说他们这一年亦然因“双减”频繁搬家，流失了不少生源。

来到漳州后，有的丰足们松连结，想着起码今后1年内能有份平定的责任，随后再到雷同机构接事吧。我天然也想要平定的责任，但我也知谈，打压高中补习的这股风迟早会吹到漳州，兴旺莳植这类机构很难长存。而看到那些历经障碍依旧不襄理读书契机的学生，丰足们集体认为：与其这样，不如让他们尽早学一门能在社会藏身的时候。我想，未必像兴旺莳植这样的机构本就没必要存在，毕竟，这些机构多半是在收割堕入惊悸的家长们。

2023年6月，高考东谈主数1291万，创历史新高，其中掺入上百万的“中专生”——包括像兴旺莳植里那样挂“学籍”的中专生。我和邱丰足哀叹着：夸口考扩招以来，大学生逐年贬值。哪怕最近经济不景气，不少家长仍然不吝砸锅卖铁也要让孩子上大学。可有些许东谈主饱经风霜地把子女培养成大学生，临了子女们一毕业就失了业，或只可找到月薪便宜的责任？而另一边，企业主们苦恼着令嫒难求一个高档技工。

其实，我真心但愿国度鼎力发展奇迹莳植，优化职高的教学环境，开导出一条普高以外有远景、让家长定心的一条路。天然，也但愿家长们在面临孩子走欠亨高考这条路时，能够看到另一条路。

如今，到年底了，因为一直亏钱，陈建已经宣布不再招收更生。我们扫数丰足都猜，兴旺莳植最多运营半年，人人就得东奔西向了。

（本文东谈主名、机构名均为假名）

作者：天上一朵云

剪辑：唐糖

题图：电视剧《大考》(2022）剧照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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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：天上一朵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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